。

寂靜的山道上，仿佛能聽到獸類的低鳴。

蒼雁背著卿羽軒，往後山的深處去，他的腳步鬼祟，姿態躲躲閃閃。

“我都打聽好了。”蒼雁說：“那丫頭被關在後山竹林的小屋內。”

“師傅，徒兒還是覺得不妥。”卿羽軒莫名紅了臉，他說：“夜半……我與卿妹孤男寡女，豈不是壞了她的名節。”

“她的名節……那種東西，早就不知道壞到哪兒去了。”蒼雁說：“誰不知道她……哎，算了，不說了……”

又逢月圓，山裏的蟲魚鳥獸特別活躍。

耳邊是各種各樣原始的叢林躁動。

蒼雁腳程很快，他的身影，很快就閃進了竹林深處。

入了這竹林，越發孤僻，若不是有這明亮的月光照著，普通人，定會被嚇破膽子。

“他們竟然把卿妹一個人關在這種地方……”卿羽軒擔憂道：“她該有多害怕啊。”

她小的時候，最怕黑了，總是不敢一個人睡覺……

“你操的心可真多。”蒼雁說：“沒把她一掌劈死，我覺得已經算是她的造化了。”

不過，活得過初一，活不過十五，明天她在劫難逃。

“我說……”蒼雁的聲音，比平時要嚴肅。

“師傅，您想囑咐徒兒什麽，說吧。”

“一會兒，我把你放在門廊上，叩響了門，我就走了。”蒼雁說：“黎明時分，我再來接你。”

卿羽軒不是傻貨，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他紅著臉，認真地說：“師傅，您說什麽呢！徒兒不是那樣的人！”

蒼雁沒搭理他，不過是心疼他，心疼卿鳳棲那丫頭。

這就是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以前礙於禮數，沒說出口的話，沒勇氣做的事，索性……

“還有多久才到？”卿羽軒已經開始擔心了，“若是她睡下了，我在那窗外看一眼，就走。”

若是卿妹看到他現在這樣，會怎麽樣……

“還有半盞茶的功夫。”蒼雁說：“你放心，以那丫頭的機靈勁兒，今晚她睡不著。”

不過蒼雁也不擔心她逃了。

在魔宮的時候，她裝傻充楞，還有人幫忙。

現在……

孤立無援，除了每天送飯的小道士，她連個鬼都見不到。

就這竹林，憑她自己的本事，走三天都走不出去。

077她被逼瘋了

竹林深處，有一間小木屋，清雅而幽靜。

牧清風輕飄飄地落在小院子裏。

他站定之後，嫌棄地說：“這樣破的屋子，是人住的麽？”

他真不敢相信，那個笨女人會被關在這種地方。

對於帶她走，牧清風充滿了信心。

想想在魔宮的時候，她的錦衣玉食，再看看這兒……

那個女人，一定會哭著喊著，讓自己帶她走，說不定會感恩戴德……

屋裏有微弱的燈火。

窗門緊閉，那燭火輕輕搖曳著，映出一個人影。

此時，這個清麗的影子，正端坐在書案前，執筆書寫。

滄州第一美人，果真舉止脫俗。

這樣的剪影，也讓人看著賞心悅目。

牧清風清咳一聲，他本可以破門而入。

但想了想，還是輕身而起，重新回到院門外面，恭敬地叩響了院門。

屋裏的人聽到了，毫無感情地問一句：“那麽晚了，門外何人？”

牧清風冷聲說：“是我，開門！”

他覺得，這樣就夠了，就算再笨，至少能聽出他的聲音吧。

沈默了片刻，一個柔軟的聲音輕聲說：“我不認識公子，公子請回吧。”

“是我啊！”牧清風喊道：“我來帶你走了，趕緊把門開開！”

他的怒火，一下就升上來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

“公子，如此深夜，你我孤男寡女，不管你是何人，還是請你速速離開吧……”

聽到這話，牧清風真的怒了。

他心裏想，拒絕也罷了，竟敢裝作不認識我？

“餵！”牧清風吼道：“你！我再說一句，趕緊出來開門！”

人還是沒出來。

牧清風一腳把那門踢開了，急速沖進院子裏，把房門也踢開了。

端坐在書案前的卿小可，擡起眼眸，驚恐地看著他，問道：“你是何人，到底想做什麽？”

卿小可雙目無神地望著他，害怕得往後縮：“你別過來！”

“是我啊！”牧清風拿起桌邊的蠟燭，照在自己臉上，說：“是我！餵，你別裝了！”

你這女人，慣會騙人。

不是裝女飛賊，就是裝成宮女，現在竟然裝起了失憶。

你！

“跟我走！”牧清風不想多話，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害怕地往後縮：“去……去哪兒？”

“回魔宮。”牧清風說：“大王要跟淩綰綰大婚了，你毫不在意麽？”

“……”卿小可的大眼睛瞪得滾圓，盲目地看著他。

“你真的不在意？”牧清風瞇起眼眸，有些難過，他近距離地盯著眼前的人，說：“你可知道，牧無炎為了你，日日忍受錐心之痛，你竟然無動於衷？女人，你還有沒有良心？”

“唉……？”卿小可想要掙脫開他的手，柔弱地往後躲，“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你別騙人了行麽！”牧清風火了，大聲吼道：“你騙我，騙得還不夠麽？你！豈有此理，我絕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他粗暴地把人扛起來，放在肩頭，就要走。

這淩山觀的道場，壓制了他的法力。

月圓之夜，也讓讓他有些難受。

功力只能使出平常的二成不到。

“你幹什麽？你放開我，放我下來！”卿小可用拳頭捶打他的後背，像是在給人撓癢癢。

牧清風走到廊下，突然又縮進了屋裏。

他把房門關了起來。

“救……唔……”

卿小可沒來得及喊出聲，就被捂住了嘴巴。

牧清風的手很大，捂住嘴的同時，把鼻子也捂上了。

她無法呼吸，意識漸漸模糊。

“……放……手……求……”

她眼眶裏湧出了淚水，直到眼淚滴在牧清風手上，他才猛然發覺，自己用力過度了。

“抱歉。”他趕緊放開她，拖住她癱軟的身體，他輕聲解釋說：“有人來了，我一時心急，抱歉，每到滿月我就無法控制力道……你還好嗎？”

“咳咳……呼……”卿小可發出一連串的咳嗽聲，艱難地呼吸著。

“你別亂喊，我就不會欺負你，知道嗎？”牧清風歉意都寫在了臉上，輕聲說：“不知是何人來了，你快把他們打發走。”

“救……唔……”

卿小可才說出一個字，就又被捂住了口鼻。

“你再胡亂喊叫，我就殺了你！”牧清風嚇唬她。

這招果然有效，卿小可委屈地點頭。

門外，蒼雁和卿羽軒遠遠就看到了崩壞的院門。

“師傅！不好！卿妹是不是有危險？”卿羽軒急得聲音都變了。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蒼雁說。

“不好。”卿羽軒阻止他，“卿妹畢竟是獨身女子，我們兩個大男人闖進去，未免……”

蒼雁嘆了一聲：“就你這磨磨蹭蹭唧唧歪歪的，就準備當一輩子鰥夫好了。”

卿羽軒還是堅持，他高聲喊道：“卿妹，你沒事吧？是我，我來了！你若不回話，我就闖進去了……”

“不要！”卿小可的聲音，顫抖著傳了出來：“不要進來！”

她說：“我不認識公子，請回吧……”

卿羽軒原本紅著臉，喊出了那番話，聽到拒絕，如此強烈的拒絕，他感覺天都快塌了。

“師傅……”他失落地說：“我們走吧……”

蒼雁盯著那屋裏的燭光，皺起了眉頭。

“有貓膩。”他說。

沒等卿羽軒反對，他就沖了進去。

卿小可靠在書案前，有些虛弱。

蒼雁進去的時候，後面的一扇窗動了動。

“丫頭，剛才有什麽人來過麽？”他問道。

卿小可擡起頭，茫然道：“沒有啊……”

蒼雁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院門怎麽壞了？”

“院門壞了麽？”卿小可還是冷靜地說。

很快，她擡起眼眸，似乎想到了什麽，她的大眼睛裏，閃過一絲光彩。

“話說……”她看著蒼雁和卿羽軒，莫名地問：“你們是何人啊？”

“卿妹……”卿羽軒被嚇到了，他輕聲問：“你不認得我了麽？我是你羽軒哥哥。”

卿小可搖了搖頭，說：“夜深人靜，孤男寡女，未免惹人笑話，公子，請出去吧……”

“師傅，她怎麽了？”卿羽軒細聲問。

他縱然心疼，也覺察出不對勁了。

是被牧無炎折騰傻了麽？

蒼雁趕緊把卿羽軒放在軟榻上。

卿小可看著他們，害怕地問：“你們……你們，想幹什麽？”

蒼雁跨步而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準確無誤地按住了脈搏。

“是不是他們給你餵了什麽藥？”他問道。

卿小可茫然說：“你說什麽呢？”

“不對……”蒼雁盯著她的眼眸，“沒有中毒，脈搏沒有異常……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完全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卿小可呆呆地看著蒼雁，忽然驚醒了一下，問：“對了，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別動！”蒼雁冷喝著，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符，拍到卿小可的額頭上。

“啊……”卿小可被他拍暈了，跌坐在地上。

蒼雁彎下腰，湊近她，掐出指決，念出符咒，而後大喝一聲：“三清顯靈……急急如律令，邪祟現形！”

他以一種怪異的姿勢，盯著卿小可的臉。

甚至從書案上抄起一本書，啪地一聲，打在卿小可的天靈蓋上。

“妖孽速速出來！”他喊道。

“唔……疼死了……你們到底是誰啊……”

卿小可還是弱弱地問著，害怕地往後縮。

“羽軒啊，沒妖邪附體，沒中毒，她怎麽這樣了呢？”蒼雁疑惑地問。

“卿妹，你看看我……”卿羽軒躺在軟塌，勉強側過身，絕望地看著卿小可，“卿妹，是我啊，你想起來了麽？”

“完全沒有呢。”卿小可搖頭。

“哎……”她伸出手，把頭上的黃符撕下來，“這個……是怎麽到了我頭上的……”

“我說丫頭啊！”蒼雁說：“我明白，明天的大會上裝傻，或許有些幫助，但不是現在啊，你沒必要從現在就傻，懂麽？別裝啦！”

卿小可看著手裏的黃符，再看了看蒼雁。

“你在說什麽呢？”她輕聲說：“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嘖！”蒼雁急得炸毛，抓著自己的頭發，走了三圈，說：“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了，對你做了什麽？”

“……”卿小可搖頭。

“那你的院門怎麽會被人踢壞了？”蒼雁問。

“不知道，不是你們踢壞的麽？”她忽然驚到：“啊，我的院門被踢壞了？”

“師傅，你的本事大，不死閣能解天下奇毒，”卿羽軒絕望地說：“你快救救她……”

“問題是，她沒病，也沒中毒，你讓我怎麽救啊！”

蒼雁一拍手掌，盯著卿小可，狠狠地說：“你再裝傻，我們可就走了啊，你想要見的羽軒哥哥就在眼前，我要把他帶走了啊，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你放聰明些……”

“師傅，她現在這個樣子，我們走了，若是有賊人來，豈不是更危險麽？”卿羽軒說：“我們不能走。”

“哎，我就是詐她。”蒼雁看著卿小可無神的雙眸，嘆了一聲，“看來她是被逼瘋了吧……”

078莫怕，哥哥陪你

卿小可被逼瘋了，她已經傻了，這對卿羽軒來說，絕對是晴天霹靂。

他覺得滿眼都是血紅的火苗，在不停地亂跳。

天地也霎時轉了起來。

“怎麽會這樣！”

他急得從軟榻上翻了下來。

身體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他也沒覺得疼痛。

千萬般的疼，都比不上心疼。

“師傅！”他喊道：“你不是號稱不死神醫麽？你救救她呀！你，你，你救救……”

他知道，這是沒用的，瘋了傻了乃喪失了全部的記憶，她也不會死，不死神醫，只能治必死之癥。

卿羽軒的行為，使得卿小可更加害怕。

她畏縮在角落裏，用無神的大眼睛，冷冷地盯著卿羽軒。

這個男人好奇怪啊。

他為什麽這樣？

不過……看起來摔得很疼呢……

卿小可忽然覺得眼前一暗，她捂著心口，那心跳異常地跳著……

好痛！

怎麽會這樣。

明明不記得這個人，為什麽會為了他心痛。

心疼得她大口地喘息著，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耳邊似乎有什麽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小可……小可，你醒醒……他是羽軒哥哥……小可……唔……”

這聲音越來越微弱，像是被什麽打擊了，最終微弱得聽不到。

卿小可皺緊了眉頭，看著地上的年輕公子。

“羽軒哥哥？”她輕輕地重覆著。

剛才似乎是聽到了這樣的話。

昏黃的燭光落在那男人的眼眸裏，濃濃的悲傷快要溢出來了。

卿小可有些茫然地說：“誰是羽軒哥哥……”

“卿妹！”卿羽軒也顧不得自己的狼狽，咬緊了牙關，死命地往她的方向爬過去。

此時此刻，哪裏還有什麽男女授受不親。

我的卿妹啊……

這天下不幸之事，為何總是落在你的頭上。

老天啊！

老天你聽聽我的話，我卿羽軒，願替她受著，你沖著我來啊！

他只想離她更近一些。

或許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臉，她就能恢覆了。

方才那一句細弱的羽軒哥哥，已經讓卿羽軒心碎之極。

這世上我最摯愛的她，都認不出我了……

那我這個廢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卿妹，莫怕……”他死命爬到卿小可面前，咬緊牙關，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臉。

最終，他力氣耗盡，頹廢地癱在地上。

他望著天，含著淚，無奈地大口喘氣。

“卿妹，你莫怕，明日……若你有不測，哥哥陪著你……”他的目光茫然，不知看向何方，不知想著什麽。

卿小可過來，彎下腰看他。

“你說什麽呢？”她輕聲問。

還是那張雪團一樣的臉，還是那個軟糯可愛的小丫頭。

卿羽軒看著她的眼睛，思緒倒回了許多年之前。

那時……

他剛被帶回卿家。

一個山野裏的孩子，進了一個貴族的家門。

他一個沒名沒姓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姓名，有了身份。

他躲在卿家家仆身後，不敢露頭。

隨著銀鈴般的笑聲，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跑了出來。

她臉上是甜甜的笑，她的臉蛋像是雪團一般。

“爹爹……”

她喊著爹爹，手裏拿著一串糖葫蘆。

無論過去多少年，這一幕對卿羽軒，都是歷久彌新。

他永世也不會忘，那個仙童一樣的妹妹，竟然歪著腦袋，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滿身襤褸的他，甜甜地問：“你是誰呀？”

“鳳棲，他是爹爹新找到的孩子，是個習武的天才，以後由他來陪你練功，教導你……”

“那就做哥哥吧。”小鳳棲的眼睛瞇起來。

卿羽軒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人的善意。

他當時就淚目了。

小丫頭邁開了小短腿，蹬蹬地跑過來。

她的裙子是漂亮的嫩粉色，像是最漂亮的花蝴蝶。

“哥哥莫哭啊，喏，鳳棲手裏的這個糖葫蘆，給你吃拉……”

卿羽軒此生，第一次嘗到了甜味。

他知道，從今往後，他就是卿鳳棲的哥哥，不再是流浪的小乞兒。

不再是撿他人剩飯剩菜，遭受白眼的小可憐蟲。

他有糖吃了。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喪失了自我。

因為，從那時起，他活著的全部意義，只是為了她。

對這個世界而言，他是卿家的養子卿羽軒。

而對他自己，他只是鳳棲的哥哥。

卿小可看著卿羽軒眼角的淚，耳邊似乎聽到了什麽人的哭泣聲。

有個嬌柔的女子在放聲大哭。

哭聲很遠。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隔離了，接觸不到這個聲音的主人。

不過她還是不自覺地伸出手，用冰涼的指尖，碰了卿羽軒的眼尾。

“公子，你哭了……”她輕聲說。

說話的時候，五臟六腑都絞著疼。

卿羽軒用盡畢生的勇氣，握住了她的手。

盡管他使不出力氣，但拉這樣一個軟妹，還是沒問題的。

他用力一拉，卿小可跌入了他的懷中。

“唉？”她驚聲說：“公子，不可……”

“卿妹，若你明日有何不測，我絕不獨活。”卿羽軒默默地說，他帶著淚，溫柔一笑，“縱使是黃泉路，哥哥也陪著你，拼了命也不會讓小鬼欺負你……”

這話好溫柔。

輕輕地，隨著夜風，飄蕩著。

卿小可不知為什麽，滿臉都是淚水。

她從卿羽軒的懷裏掙紮著坐起來。

“你在說什麽呢？我真的一個字都聽不懂……”她低著頭，默默地擦著淚。

心裏感慨，這是怎麽回事啊……

“公子，夜深了，還請……”

她說不下去了，心疼得喘不上氣。

卿羽軒搖了搖頭，他說：“你這樣，被人害了都不知曉，我如何能放你獨自等待天明……”

他想讓蒼雁扶他起來。

現在這樣，實在是有些……不雅……

可回頭一看，哪裏還有蒼雁的影子。

連房門都關得嚴嚴實實。

“師傅？”他問道：“是走了麽？”

蒼雁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

他坐在門廊上，頭也不回，只是擡頭，看著夜空，嘆聲說：“我在外面守著……”

卿羽軒看著卿小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能扶哥哥起來麽？”

卿小可本來覺得奇怪，也有些抗拒。

可本能地點了點頭。

“勞煩妹妹……”

卿羽軒柔聲說道，他用前所未有的柔情望向她。

這輩子，從沒敢這樣看過她。

若她不發瘋，不傻，不是這種境況，給十個膽子，卿羽軒也不敢說今夜這些話。

卿小可蹲坐在他身邊，將他扶起來。

“回軟塌麽？”她輕聲問。

“就在此處……”卿羽軒說：“讓我靠著書架便可，你若是累了，便去內室睡吧，哥哥守著你，小時候你怕黑，哥哥坐在廊下，隔著窗，陪你說話那樣。”

卿小可看著他，又有一滴淚，緩緩地落下。

她伸手，接住了卿羽軒的淚。

“雖然我不知道你說什麽，但我想，你或許是個好人。”她嘴角翹起，笑了笑。

“哎，都怪哥哥沒用，沒保護好你，哥哥該死。”卿羽軒低頭嘆氣：“原以為這樣能保住你的命，沒想到，卻害了你……哥哥真該死啊……”

這些話，還傳到了一個人耳中。

牧清風一直沒走，他每到滿月，功力大減。

憑他現在的功力，打不過蒼雁。

況且蒼雁認得他，若是去通報了，將卿小可轉移走。

他就再也沒機會了。

他蹲在軒窗之下，等著他們走後，再找機會。

沒成想，聽了一回墻根。

這個笨女人，還真是個禍水。

怪不得在魔宮好好的日子不過，成日想著逃跑。

就是為了這個癡情少年吧！

哼。

他莫名有氣。

你倆卿卿我我，將我哥哥放置何處。

你這個笨女人，將我放在何處。

簡直可氣，可恨，可一掌拍死，死了之後，把魂魄收到骨笛裏，待我每次出征，替我吶喊助威……哎……不對！怎麽想到那兒去了！

牧清風咬了咬自己的舌頭。

你醒醒吧！

他暗中咒罵自己，她是嫂子！她是牧無炎的人！

079我想到辦法救她了

卿小可像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癡傻兒，只會用茫然的雙眼，看著卿羽軒。

仿佛心裏沒什麽別的要問，沒有任何思想感情。

她沒有按著卿羽軒的話，到內室去睡覺。

因為她毫無睡意。

這兩天，她晚上都沒睡覺，也不覺得累。

她還是端坐在書案邊，手裏捧著一本書，安靜地看著。

卿羽軒就坐在她身邊，靠在後方的書架。

從背後，能看到她修長白皙的頸脖，看到她圓圓的，肉肉的小耳垂。

道觀清貧，她身上的衣服，是最普通的粗布道服，深藍色的道服寬大得不像話，像是一個破爛麻袋，罩在她身上。

她的頭發也紮成了小道姑的樣子。

即使是這樣，卿羽軒還是覺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他看妹妹反常地徹夜讀書，越發心疼起來。

“卿妹，你在看什麽？”他輕聲問。

卿小可也不轉頭，回答的聲音毫無波瀾：“書啊……”

“哥哥知道是書，問你看的什麽書？”卿羽軒皺起眉頭。

從前最不喜歡念書的人，一看書就能睡一個下午的人。

現在瘋了，竟然徹夜不眠，捧著一本書，認認真真地看……

老天啊，要不要那麽狠……

“看的什麽書？”卿小可平平淡淡地說：“我也不太知道。”

卿羽軒更是覺得心如刀紮，他多想從身後環住她，把書拿下來，讓她回去睡覺。

可他偏偏不能。

“不累麽？”他嘆氣道：“天就要亮了，你去睡吧……”

算是哥哥求求你，別這樣，去睡吧。

“不累。”卿小可麻木地說。

確實不累，說實話，她還有些隱隱的興奮。

不知道為什麽。

心跳的頻率，時常讓她感到陌生。

這兩天，都是越到深夜，越覺得興奮。

說實話，這些字在眼前跳來跳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非要看書，也不知道為什麽非要坐在這裏。

偶爾也會懷疑，這是怎麽回事？

不過很快就忘了。

“你把書舉起來，哥哥看一看。”卿羽軒心疼地說。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喉嚨發啞，帶著低沈的磁性。

卿小可把書舉過來，竟然是《女誡》！

妹妹在看這種書，還看得入了迷！

“看得懂麽？”卿羽軒輕聲問。

他寧願瘋的是自己，寧願這所有的一切，都替她承受著。

“……”卿小可只是用茫然的大眼睛看著他，對上他深情的雙眸，忽然捂著心口，又不對了。

“小可，你醒醒……”

耳邊又是那個熟悉的少女的聲音。

“小可，你意志堅定些，莫要受人……控……控控……小……可……”

聲音到後面，像是被大風吹散了一般，聽不清了。

耳邊全是模模糊糊的聲音。

“卿妹，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卿羽軒有些著急。

卿小可重新睜開了眼睛，還是一樣的平靜，她安安靜靜地搖頭。

然後盯著卿羽軒的臉，小聲問：“公子，你為何在此處？”

“哥哥來守著你，不讓奸人害了你。”卿羽軒說：“你又不記得了麽？哥哥方才跟蒼雁師傅來的……”

卿小可對於他的解釋，並不感興趣，沒有聽完，就轉了過去，繼續看她的書。

竹屋裏，安靜得能聽到外面的竹葉摩擦的聲音，能聽到清晰的風聲，無風的時候，能聽到蠟燭燃燒時輕微的爆破聲。

很長時間，卿小可沒翻動一頁紙。

卿羽軒說：“你把書小聲地念出來，哥哥聽著，就當是陪你一起看了，好麽？”

“嗯。”

卿小可呆呆地點頭，開始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毫無感情地念書。

她這種平直的毫無波動的讀書聲，卿羽軒聽著，倦意襲來。

夢裏，回到了小時候，他帶著妹妹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去做開心的事。

妹妹的笑臉，一直在眼前晃。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蒼雁的背上，離開了竹林。

此時，已經是清晨，竹林裏全是泥土的芳香。

“師傅……”他有些不解，“卿妹呢？”

“讓你去互訴衷腸，你可倒好，自己睡了個迷糊。”蒼雁埋怨道，“我看你這個木頭腦袋，也說不出什麽情話來，真是……白白害老子在外面，被蚊子咬了一夜！”

“師傅，我問的是卿妹呢？”卿羽軒著急道。

“她被蕭鎮的人帶走了，眾人都到正殿中庭去議事，我想她應該是被帶到那裏去了。”

“師傅，卿妹是不是死定了？”

“十有八九是吧。”蒼雁說：“以蕭鎮的為人，滿嘴的禮義廉恥，其實心眼小得像是針尖，卿家出了天極靈根，對他是個威脅，蕭家執掌四洲令，已經九十九年，明年就是百年了，要換選四洲主宰，這短短的時間裏，卿鳳棲練不出什麽神功，卿家沒什麽作為，那……她落在其他人手裏……且不說魔族，不說十荒的鬼怪，八島的妖，哪怕是冥宗的姬家，丹宗的墨家，也是對蕭鎮極大的威脅，他此刻站在理字頭上，不會心慈手軟。”

他說了一段長長的話，希望卿羽軒能明白，這不是誰能改變的事，形勢如此，認了吧。

就算大羅神仙來了，恐怕也左右不了卿鳳棲的生死。

說話間，離開了竹林，回到房舍之中。

“師傅，徒兒想隨您去中庭。”卿羽軒堅定地說。

我的妹妹，就算我護不了她，我也要看著，看看是誰欺負她，我做了鬼也不會放過那些人。

“我勸你還是別去了。”蒼雁說：“你留在這裏休息，一有消息，我就回來告訴你，那裏兇險萬分，只要蕭鎮出手，其他覬覦天極靈根的人，也必定會出手，只怕今日不僅是卿小可血濺中庭啊……慌亂時刻，你腿腳不便……”

說句難聽的，人家踩都能踩扁你。

“我一定要去。”卿羽軒咬緊了牙關，“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那兒去。”

“好吧。”

蒼雁嘆了一聲，“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帶你去吧。”

“師傅，您說，蕭洲長是個正人君子麽？”卿羽軒莫名地問了一句。

“骨子裏是不是我不知道，表面上是。”蒼雁說：“你問這個幹什麽？”

“或許我想到辦法救卿妹的性命了。”

……

中庭擺了道場，很隆重的道場。

這淩山觀裏大大小小的道士，都端坐在道場之上。

卿小可被綁著，被迫跪在道臺前。

她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臉上沒有一絲恐懼。

“卿鳳棲，你勾結魔族，蠱惑牧無炎，使得我四洲的宗族遭到滅門，你可認罪？”

卿鳳棲也不去看是誰問的，只是盯著地面，麻木地點頭：“我認罪。”

此言一出，現場嘩然一片。

眾人皆竊竊私語。

她怎麽認了。

這不是找死麽？

蕭鎮振臂高喊：“叛賊，今日我便手執著四洲令，行使我四洲主宰之權，替我四洲人界掃除敗類！”

在場許多人，都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準備硬搶的，大有人在。

其中也包括了牧清風。

昨夜月圓，他功力大減，在竹林裏蹲了一夜，也沒等到卿羽軒離開。

聽著卿小可的讀書聲，他也靠在墻根睡著了。

醒來還納悶呢，到底是怎麽回事？

現在可不同了。

單單是道場，可壓制不了他。

“慢著！刀下留人！”

卿羽軒的聲音，從人群裏傳出來。

他拜托蒼雁，找到了卿鷲天。

在來這裏的路上，他跟卿鷲天相談了，想出了一個救人的辦法。

但他人微言輕，還需要卿鷲天配合他。

卿鷲天也不願失去女兒，終於還是答應了。

“何人喊話，站出來！”蕭鎮吼道。

他的劍，離卿小可的心口，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收住了。

“是我！”卿鷲天聲如洪鐘，冷哼一聲，推著卿羽軒從人群裏出來。

在場的人，都紛紛側身，給他們讓出了一條路。

080殺不掉就放逐吧

“卿鷲天，你是來護短的嗎？”蕭鎮不客氣地問。

他已經感應出周圍的殺氣了，要早些下手，再拖下去，只怕會大亂。

只要用這施了咒的劍，挖出卿鳳棲的心，天極靈根也無法令她起死回生。

這四洲大陸，已經百年沒有出現過天極靈根。

如今也絕不能有！

我蕭家的統治地位，絕不能變！

這百年來，其餘三宗都蠢蠢欲動，看起來都雲淡風輕，實則為了爭這個位置，不知暗中謀劃了多少。

如今多事之秋，絕不能再有一個變數。

哪怕這個變數，是個不起眼的廢物！

蕭鎮穩下心神，握緊了劍，就要刺去。

“蕭鎮，豈有此理，我讓你住手！”卿鷲天身動如風，虛影晃過，打掉了蕭鎮的劍。

蕭鎮急急後退，這才躲過他一掌。

卿羽軒驚呆了，這是第一次看到義父出手。

原來那麽厲害……

“卿鷲天，你莫要無理取鬧，卿鳳棲自己承認了，她就是叛徒，你方才在哪兒？你沒聽到麽？”蕭鎮吼道。

“我沒聽到。”卿羽軒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容我再問她一次！若她真的認了，晚輩無話可說。”

他看著卿小可茫然的雙眼，高聲問：“卿妹，方才蕭洲長問了你什麽？”

“我不知道啊……”卿小可茫然地說：“我忘了。”

“那他說你是人族的叛徒，說你勾結魔王，殘害同類，你可答應了？”卿羽軒問。

“我不知道他說什麽，他說什麽我都答應。”卿小可正聲說。

“你！”蕭鎮怒了，“豈有此理，這簡直是在耍花招，你別以為這樣，裝瘋賣傻，你就能……”

“小女不是裝瘋賣傻，是真的瘋了。”卿鷲天沈聲說：“如今的她，已然沒有心智，無論何人問她什麽，她都會認，幾日前，我親自將她送到淩山觀，她還正常！蕭鎮，你為了一己私利，竟然對她下這樣的狠手！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把她逼瘋了！你！你簡直是個畜生！”

人群裏，爆發出噓聲：

“如此對待一個弱女子，豈不有違道義？”

“蕭洲長，您一向作風正派，竟然做出這種事……”

“剛才我就覺得奇怪了，她是傻了麽，怎麽會自己認罪，難道不知道這是死罪。”

“哈哈……不瘋是絕對不會認罪的吧，這一點頭，就是個死啊！”

“不管怎麽說，她是個沒有武功的弱女子，這樣簡直是太過分了！”

蕭鎮吼道：“都胡說什麽！我沒有！我絕沒有對她做什麽！你們不要相信卿鷲天的話，他救女心切，什麽話編不出來？”

卿鷲天說：“是我編的，還是小女確實瘋了，在場不乏名醫，你可讓他們都上前看看！”

在場的醫者早就躍躍欲試了。

蕭鎮架不住眾口非議，只好勉強同意。

很快，出現了一個奇景，一大群名醫，將卿小可團團圍住，各出奇招。

最終得出了一個統一的結論，她神志不清，確實瘋了。

“既然如此，蕭洲長如此針對一個癡傻瘋癲的女流之輩，豈不是欺人太甚了麽？”蒼雁率先朗聲道。

名醫附議，大家都認為，此刻殺了卿小可，太不公平了。

她連事情都搞不明白，還怎麽審呢？

一個癡傻的廢物身上，竟然有天極靈根。

太誘人！

許多人雙目放光，更舍不得她死了。

眾人開始了無休止的爭辯。

從早上爭到了下午，終於得出了結論。

“既然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蕭鎮朗聲說：“眾人覺得殺了她太過了，可她犯下的罪卻是事實，多少人因她而死，如此放過她，天理不容！集合大家的意見，我決定，將她放逐到無歸境，三個月之內，如果她能活著走出來，便饒了她的罪，從此，既往不咎！”

他覺得，這算得上是仁義。

話一出，又是一陣細碎的議論聲。

“無歸境？”卿羽軒不敢相信這是從蕭鎮嘴裏說出來的話，他怎麽能做出這種決定。

卿羽軒看著蕭鎮，沈聲說：“您這樣做，不亞於讓她去送死，她武功全無，此刻又瘋了，無歸境！！！那可是崇武大陸的禁地，無歸境在十荒之外，相傳，連十荒的鬼怪都不敢進去，從古到今，進去之人，死絕無歸，從未有人活著出來過，三個月，你讓她自己走出無歸境，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不公平啊！”

卿鷲天也皺起了眉頭，低聲說：“蕭鎮，你針對我便直說吧，如此對待一個小丫頭，你於心何忍。”

原本他以為，這樣能讓女兒暫緩死罪，再不濟把她圈禁在這道觀裏，等她精神好一些了，再行定奪。

沒想到，蕭鎮竟然能做出這種決定。

而且，擁護的人還不在少數。

為了那些枉死的宗族喊冤的也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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